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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品分類我在美國訪問期間,有機會拜訪了一些北大校友。這些校友大多數從小就非常,經過北大四年的培養后到美國的研究生院繼續深造,博士畢業后留在美國工作,在各自的領域里都做出了突出的成績,有些人已經成為學術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們取得的成就讓人感到由衷的高興——這說明我們的人才培養質量已經達到*水平,在人才市場競爭中不遜于任何一所世界*大學的畢業生。但在高興之余,我也注意到另外一個現象,在我的心里投下了一道陰影。
有一天我見到了一位校友,中學階段曾獲得過全國物理競賽一等獎和物理奧林匹克競賽,是許多人崇拜的偶像。他被保送到北大物理學院后,成績一直,畢業后申請到了*的物理研究所提供的全額獎學金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博士畢業后在另一所*大學跟隨一位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繼續從事博士后研究,出站后獲得了該校物理系助理教授職位。應當說這一路走下來非常順利。但就在幾年前,他突然間改了行,開始自己創業,開辦了一家小公司,從事投資移民咨詢顧問。在美國期間,他邀請我到家里做客。他的家坐落在郊區的湖畔,風景秀麗,靜謐怡人,是一幢很大的獨棟別墅,有兩個很可愛的孩子。他的夫人是當年在北大的同學,現在在家做全職太太。
為什么一個當年在物理學領域里非常有潛質的學生,到了美國之后沒過幾年,他的人生軌跡就全然轉向了呢?我問起他的心路歷程。他說,在美國的zui初幾年,也曾想過在物理學領域繼續從事科研工作。但美國大學的競爭實在太激烈了,他逐漸意識到,這輩子無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到達*流的位置,慢慢就產生了想放棄的想法。當然,繼續在美國大學就這么待著也能混下去,但后來成了家,有了孩子,經濟壓力逐漸增大,不得不去想辦法賺更多的錢,就這么轉了行。有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翻出當年的獲獎證書,他也會回想起年少時想成為一名偉大的物理學家的夢想,但也不過是只能想想罷了。
我們還聊起當年讀書時曾經共同崇拜過的一個偶像,是某個省的文科狀元,在北大社會學系讀書。他的理想是成為*二個費孝通,在中學階段就讀完了費的所有著作,在北大讀書期間一直是社會學系的*名。他曾信誓旦旦要在北大讀完所有的學位,絕不出國——他相信中國社會學研究的根基在中國。但在大學二年級時,他遇到了他的女朋友,也是一個極為的女孩。這個女孩要出國,他不得不跟著出去。憑借著雄厚實力,他申請到了哈佛大學社會學系的全額獎學金。據說,到了美國的第二年,他就轉到了金融系,碩士畢業后去了華爾街,現在在一家投資銀行工作。
人的一生極為復雜,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機遇與挑戰。我的問題是,為什么這些在小學、中學、大學乃至研究生階段一直都極為的學生——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學習成績始終,極為聰明,甚至不乏興趣和理想——zui后卻沒有在自己zui初喜歡和從事的研究領域里繼續堅持做下去呢?經濟上的壓力肯定是一個重要原因。但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其他的因素促使他們做出放棄的選擇呢?
我不是一個保守主義者,我從不認為,所有在大學里學習某一專業的學生未來一定要從事這一專業的學術研究——特別是基礎學科領域。我也并不認為,成為科學家和學者是一個人的*選擇。每個人都有選擇適合自己的職業和人生道路的權利。我在本科和研究生階段學習的都是經濟學專業,但現在從事的卻是教育工作——這并不妨礙我經常會從經濟學角度特別是從制度和政策維度思考我的工作。從某種程度上說,經濟學的專業訓練反而使我有可能看到一些教育學專業的人所看不到的東西。事實上,這個世界的確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數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或生物學家。可能大多數人zui后從事的工作和自己大學時的專業沒有什么直接或間接的關系——當然,他們在接受專業訓練時所形成的思維方法和習慣會幫助他們更好地完成工作。我認為,這才是本科教育的核心和實質。
在本科階段,學生不一定需要獲得多么艱深的專業知識,更重要的在于,他們能夠通過系統性的學術訓練,為未來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掌握正確的思維方法,養成良好的閱讀和思考習慣,在面對復雜資訊和局面時知道從哪個方向入手去解決問題,獲得終身學習的能力。過早地進入具體的技術性專業反而可能會限制學生的視野和未來發展空間。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一直覺得學生在本科階段應當盡可能地選擇基礎學科——數學、物理學和哲學等學科的基本思維方法可以在任何專業里得到運用。未來是不確定的。學生的基礎越扎實,他們適應未來變化的能力就越強。如果要在專業化和通識教育之間做出選擇的話,我更傾向于在本科低年級實行寬口徑的通識教育,高年級再開始專業化教育。
盡管如此,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個很強的聲音在說,北大每年招收的學生中,至少應當有一部分人——哪怕數量很少——能夠從事學術研究工作,在基礎學科領域堅持不懈地做下去。若干年后,在這個領域的世界上zui*的學者群體中,依然能夠還有北大畢業生的身影,哪怕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學者本來就是稀缺的——對國家、民族乃至人類文明也都會是一個巨大的貢獻。但如果一個沒有,那可能意味著中國高等教育的悲哀和失敗。
按照常理來說,北大、清華每年招收了全國高考分數zui高的學生,他們中間應當涌現出zui多的科學家才是。但細數當今zui的華裔科學家,本科出身于北大、清華的并不占多數。據統計,恢復高考以來,有大陸大學教育背景當選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的13位華人科學家中,出身北大本科的有四位,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有兩位,武漢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上海工業大學、北京農業大學、福建師范大學、復旦大學各一位。而三十多年來,北大、清華的本科招生總量至少應當不低于15萬人。這些當年以zui高分數考入北大、清華的人zui后都到哪里去了呢?
有一部分人依然在堅持從事科學研究工作,但大多數人zui后沒有堅持下來。堅持不下來的首要原因可能是他們面臨的選擇機會太多。能夠考上北大、清華的都是同齡人中的*。一般而言,他們面臨的機會要比其他人大得多——機會來臨的時候,他們總是可以先挑,往往有時候還會挑花了眼。選擇機會越多,一個人面臨的誘惑也越大,也就越難以堅持下去。經濟學家常常建議“不要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要盡可能地分散風險,但對于科學研究來說,結論可能恰恰相反。正像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布魯斯·博伊特勒(Bruce A. Beutler)所說,正確的決策可能是應當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有連續性地從事某項研究工作,否則淺嘗輒止,很難做出原創性的成果。
堅持不下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可能是他們對于所學的專業或未來從事的領域缺乏真正的興趣和狂熱的激情。恢復高考后的三十多年里,我們一直實行的是統一高考下的集中錄取制度。這一制度的zui大好處是可以以較低的成本zui大限度地保障公平——分數面前人人平等。但它zui大的弊端在于高校無法有效地根據自身人才培養的不同特點有針對性地選拔人才,結果導致“千人一面,千校一面”。特別是,由于“只見分數不見人”,科學研究中zui為看重的興趣和好奇心等非智力因素恰恰無法通過標準化的大規模考試考核出來。
更嚴重的是,由于基礎教育緊緊圍繞高考進行重復性的訓練,忽視對學生興趣和好奇心的挖掘、保護和培養,學生常常到了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仍然不知道自己對什么感興趣,甚至不知道自己對什么不感興趣。他們學習的*目的就是努力在考試中取得比別人更高的成績。他們當中大多數人既不知道為什么而學,也不知道學了之后有什么用。當這些學生憑借高分考入北大、清華的某一專業時,常常對這一專業既缺乏認知和了解,也根本不感興趣。他們之所以進入某一專業,只是因為高考分數達到了這一專業的錄取線——事實上,對于這些人中翹楚來說,無論進入哪一個專業都可能學得并不差。
然而,一個人如果真的要做出一番非凡成就,必須依賴于持久興趣所產生的強大驅動力。否則,一旦遇到困難和挫折,往往就會選擇退縮。這時候如果還有其他機會的誘惑和退路,很容易就會放棄和轉換方向。也許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是,北大、清華的招生名額是有限的。當一部分人能夠進入北大、清華的同時,意味著另外一部分人無法進入。如果北大、清華招收了大量分數很高但缺乏創造力的學生,那些創造力很強但在分數比拼中敗下陣來的學生就會被排斥在校門之外——他們可能更需要在北大、清華這樣的*學府接受培養和訓練,也更可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投入畢生的精力——這既是對教育資源和人才的巨大浪費,也會從根本上破壞國家的人才結構和可持續發展能力。因此,對于高校招生工作來說,一個根本性的任務是如何有效發現那些對某一學科領域具有持久濃厚興趣的,適合自己培養的學生。未來若干年后,從他們中間能夠產生一個或幾個影響世界甚至改變世界的靈魂人物。這些能夠zui終堅持下來的人決定了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
1978年的早春,*同志曾經在全國科學大會上強調,“必須打破常規去發現、造就和培養杰出的人才”,把“盡快培養出一批具有世界*流水平的科學技術專家,作為我們科學、教育戰線的重要任務。”從此開辟了當代中國科學的春天。偉人雖逝,言猶在耳。遺憾的是,三十多年來,我們在“打破常規發現、造就和培養杰出人才”方面還像個小腳女人一樣,并沒有邁出多少實質性的步伐。現在,是到了下決心付諸行動的時候了。